红烛高烧,映得新房内一片暖色,却驱不散青妩心头的寒意。
她**在床沿,听着远处马蹄声彻底消失于夜色中,手中的合卺酒杯还残留着些许酒液。
房内喜气洋洋的陈设此刻显得尤为讽刺。
绣着鸳鸯的锦被,成双的喜烛,还有那对饮尽了的交杯酒盏。
"郡主..."碧桃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,看到青妩独自一人,眼中闪过一丝心疼。
青妩放下酒杯,指尖轻触凤冠上垂下的珠帘,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。"都走了?"
"王爷带着亲卫队已经出城了。周将军留了下来,说是有王爷的吩咐。"碧桃上前一步,"要不要先用些膳食?从早上到现在您几乎没吃什么东西。"
青妩摇了摇头,站起身时双腿因久坐而微微发麻。
她走到窗前,推开雕花木窗。
夜风带着花香拂面而来,远处隐约可见京城灯火,而她的"夫君",此刻正策马奔向百里之外的边关。
"碧桃,你说边关到底出了什么事,能让他在新婚之夜抛下一切赶回去?"青妩的声音很轻,像是自言自语。
碧桃不敢接话,只是默默地为她梳理长发。
青妩忽然转身:"去请周将军来见我。"
"现在?郡主,这不合规矩..."
"规矩?"青妩轻笑一声,"我的夫君在新婚之夜离我而去,这合规矩吗?去吧。"
不过片刻,周焕便到了外厅。
青妩已换下嫁衣,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衣裙,头发简单地挽起,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。
"王妃。"周焕抱拳行礼,面色恭敬中带着几分审视。
这一声王妃,叫得青妩有些恍惚,原来她的称呼从今日起,已不再是郡主了。
青妩示意他坐下:"周将军,王爷临行前可有什么交代?"
周焕从怀中取出一封信:"王爷命我将王府印信和账册钥匙交给王妃,府中一应事务,暂由王妃决断。"
青妩接过那封信,拆开一看,里面只有寥寥数语:「府中诸事,托付于卿。边关告急,不得不往。」
字迹刚劲有力,力透纸背,却连一句温言软语都没有。
青妩将信折好,抬头问道:"边关出了什么事?"
周焕犹豫了一下:"北狄人突袭了边境三个村落,烧杀抢掠,王爷必须回去主持大局。"
"北狄..."青妩微微蹙眉。
她记得舅舅曾说过,北狄人凶悍善战,多年来一直是大晟边患。
而南岭王镇守的南疆与北境相隔千里,为何要他前去?
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,周焕解释道:"王爷虽封地在南岭,但因精通北狄语言和战术,陛下特命他兼管北境防务。"
青妩点点头:"我明白了。周将军是留在王府,还是..."
"末将奉命保护王妃安全,暂留京城。"周焕顿了顿,"王妃若有任何需要,尽管吩咐。"
青妩直视他的眼睛:"那么,明日一早,我要见王府所有管事和账房先生。"
周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领命而去。
待他走后,碧桃忍不住问道:"您真要接手王府事务?那些管事都是老油条,怕是不好应付..."
青妩唇角微扬:"我父亲是当朝丞相,母亲出身商贾之家,从小教我理账管家。这些年在闺中读的也不只是诗词歌赋。"
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青妩便起身梳洗。
她特意选了一身靛青色衣裙,发髻挽得一丝不苟,只在鬓边簪了一支银钗,既不失王妃体面,又不显过分华丽。
前院厅堂内,十余名管事和账房先生已经候着,三三两两交头接耳,脸上写满不以为然。
见青妩进来,众人草草行礼,态度敷衍。
"各位都是王府老人,想必对府中事务了如指掌。"青妩在主位坐下,声音温和却不失威严,"王爷将府务托付于我,还望各位鼎力相助。"
一名留着山羊胡的老者上前一步,正是王府大管事刘安:"王妃初来乍到,不如先熟悉熟悉环境,府中琐事自有老奴们打理。"
青妩微微一笑:"刘管事说得是。不过既然王爷有命,我自当尽心。不如先从账目开始吧,把近三年的账册拿来我看看。"
账房先生面露难色:"这...账册杂乱,恐污了王妃的眼..."
"无妨。"青妩端起茶盏轻啜一口,"我很有耐心。"
两个时辰后,青妩面前堆满了账册。
她快速翻阅着,眉头越皱越紧。
这些账目混乱不堪,支出收入记载不清,更有大笔银钱去向不明。
而厅内的管事们已经站得腿酸脚软,不时偷瞄这位看似柔弱实则雷厉风行的王妃。
"刘管事,"青妩合上最后一本账册,"去年八月有一笔五百两的支出,注明是'修缮西院',可我昨日路过西院,看到屋瓦残破,门窗朽坏,这笔钱究竟用在了何处?"
刘安额头渗出细汗:"这个...老奴记不清了,许是用于其他地方..."
"是么?"青妩又翻开另一页,"那九月这笔三百两的'购置冬衣'支出呢?府中下人至今穿的还是旧衣,新衣何在?"
厅内鸦雀无声,管事们面面相觑,终于意识到这位王妃不是好糊弄的主儿。
青妩站起身,缓步走到刘安面前:"刘管事在王府多少年了?"
"回王妃,老奴伺候王爷已有十年。"
"十年..."青妩点点头,"那想必对王爷的脾气很了解。你说,若是王爷知道这些年府中账目如此混乱,会作何感想?"
刘安脸色刷地变白。谁不知道南岭王治军严明,最恨贪腐?
"王妃明鉴!"刘安扑通跪下,"老奴...老奴一时糊涂..."
青妩没有立即发落,而是转向其他人:"各位有什么要说的吗?"
众人纷纷跪地求饶,有说被刘安胁迫的,有说一时糊涂的,七嘴八舌乱作一团。
"安静。"青妩轻轻两个字,却让厅内立刻静了下来。
"过去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,但从今日起,府中一切开支必须明细记载,账册每月初一呈我过目。各院管事重新调配,刘安降为普通杂役,大管事之职暂由王嬷嬷接任。"
她目光扫过众人:"谁有异议?"
无人敢应。
"很好。"青妩满意地点点头,"另外,我看了下人名册,府中仆役数量与实际不符,明日所有人前院**,我要亲自点验。"
管事们唯唯诺诺地退下后,周焕从侧厅走出,眼中带着几分欣赏:"王妃好手段。"
青妩轻叹一声:"不过是些内宅小事。周将军,王爷平日...都不管这些吗?"
周焕摇头:"王爷常年在外征战,回府也是处理军务,极少过问家务事。这些奴才胆子越来越大,今日若非王妃..."
"我既为南岭王妃,理当为他分忧。"青妩打断他,忽然想起什么,"对了,王爷的书房在何处?我想去看看。"
周焕面露难色:"这个...王爷的书房向来不许外人进入..."
"我是外人吗?"青妩反问。
周焕语塞,只得带路。
南岭王的书房位于王府最僻静处,推开门,一股墨香混合着松木气息扑面而来。
青妩环顾四周,只见四壁书架上摆满书籍,有兵法典籍,也有诗词歌赋,甚至还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异域文字书卷。
书案上摊开一张北境地图,上面标注着各种符号。
青妩走近细看,发现那是北狄各部落的分布和动向。
地图旁还堆着几封拆开的信函,她无意窥探军情,正要移开视线,却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地名——苍云关。
那是舅舅曾经驻守的地方。
青妩忍不住拿起那封信,快速浏览起来。
信中提及北狄最近频繁在苍云关外活动,疑似有大规模进攻的迹象。
而更让她心惊的是,信中提到十年前苍云关一役的幸存者近日突然失踪,恐与北狄奸细有关。
十年前...那不正是舅舅重伤退役的那场战役吗?
"王妃?"周焕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"您脸色不太好。"
青妩放下信函,强自镇定:"没事,只是有些累了。"
她最后看了一眼书案,转身离去,"周将军,书房还是按王爷的规矩锁起来吧,我不会擅自进入。"
随后她重新制定了府规,裁撤了冗余人员,整顿了账目,甚至亲自监督厨房和库房的清理。
一个月后的傍晚,青妩正在后院查看新栽的花木,周焕匆匆赶来:"王妃,王爷来信了。"
青妩接过信,这次比上封稍长,除了询问府中情况外,还提到北境局势紧张,他可能短期内无法回京。
信的末尾,终于有了几分人情味:「卿在府中可还习惯?若有需要,尽管告知周焕。」
青妩将信贴在胸前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这是她成为南岭王妃以来,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的被当作了这个家的一份子。
夕阳西下,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。